歷經(jīng)多年的耕耘奮斗,趙伊君開創(chuàng)的激光事業(yè)在基礎研究和工程技術方面均取得重大進展,使我國躋身世界先進行列,對推動我國該領域的發(fā)展與進步起了重要作用。如今,年逾八旬的趙伊君不知老之將至,仍不懈地忙碌著、思索著,宛如一匹永遠不知疲倦的老馬,在國防科技的廣闊天地奮蹄馳騁,永遠向前。
趙伊君說,一個國防科技工作者,就像一名奧林匹克運動員,他的使命只有一個:瞄準前沿,拼搏,再拼搏,沖刺,再沖刺,超越,再超越;他的心境只有一種:耐得住寂寞,甘于寂寞,享受寂寞,把寂寞當作人生境界。
興趣是最好的老師
趙伊君1930年11月出生于北京。他的父親趙廣增是中國著名物理學家、教育家,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前夕留學美國,1939年獲得博士學位后歸國,被聘為重慶中央大學教授。13歲時,趙伊君和弟弟趙伊筍在母親的拉扯下,隨著苦難的遷徙人流,歷經(jīng)艱辛和危險來到重慶。一家四口蝸居在一間泥糊的竹笆棚屋里。房子太窄,趙伊君和弟弟只能睡地鋪。惡劣的生存環(huán)境,使兄弟倆都染上了疾病,弟弟患熱病夭折,趙伊君得了神經(jīng)性胃痙攣,進食困難,休學半年。
趙伊君從小就有到書店看書的習慣,在北平讀小學時就喜歡讀《科學畫報》等雜志。休學期間,趙伊君在家待不住,就經(jīng)常跑到沙坪壩一家小書店蹭書看。一天,書店的一部新書引起了趙伊君的注意。這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愛因斯坦和英費爾德合著的《物理學的進化》的中文譯本。趙伊君瀏覽了幾頁后,就被里面的內(nèi)容深深吸引住了。書中用通俗的語言介紹了物理學的發(fā)展歷程和物理學家進行科學探索的傳奇故事,一直講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。他多想買下這本書仔細讀,但家里經(jīng)濟困難,于是,他就天天來書店看上幾頁,邊看邊琢磨。
趙伊君越看越上癮,書看完后,他反而覺得不解渴了。“牛頓天體力學是什么?”“牛頓與伽利略的爭論又是怎么回事?”無數(shù)個問題在小腦袋里蹦了出來。
一次,他在飯桌上隨便問起父親一個問題,趙廣增根本沒有時間給他講解,就說:“我從圖書館給你借本書看吧,你想知道的可能那里會有。”幾天后,父親從中央大學圖書館給他借來了牛頓的名著《自然哲學之數(shù)學原理》。從這本書里,趙伊君又知道了微積分,接觸到了希臘字母標識的星座,對這些新知識又產(chǎn)生了無限的興趣,他的問題也越來越多。
趙伊君每向父親提出一個問題,趙廣增就從圖書館借來一本圖書讓他自己看。就這樣,趙伊君的書一本本地讀,趙廣增的書一本本地借,通過中央大學圖書館,通過“萬有文庫”叢書,趙伊君閱讀了大量物理學方面的書籍,了解了牛頓、笛卡兒、愛因斯坦等物理學大師的人生傳奇,并深深地迷戀上了物理學。
轉(zhuǎn)眼間,自由、快樂的休學時光結(jié)束了。1944年9月,趙伊君進入了中央大學附屬中學沙校。因為要弄明白物理學書里夾雜著的大量英文術語,趙伊君入學后學習英語的興趣很高,成績提升也非常明顯,還曾在學校組織的英語比賽中拿過大獎。
因為《自然哲學之數(shù)學原理》這本書還沒有完全弄通,趙伊君就把國文老師布置的書法作業(yè)與解讀微積分結(jié)合起來。其他同學練習寫大字,每天臨摹的都是《九成宮》《玄秘塔碑》等字帖,唯獨趙伊君上交的書法作業(yè)都是老師看不懂的內(nèi)容。有一天,國文老師問他:“你每天抄寫的是什么呀?”趙伊君回答道:“我正在研究微分是什么,積分是什么,所以,就把牛頓的《自然哲學之數(shù)學原理》抄寫了一遍。”國文老師聽后的驚訝可想而知,一個剛上初中一年級的學生宣布自己正在研讀大學微積分的課程,這恐怕可稱得上是沙校建立以來的一大奇聞。一時間,趙伊君在沙校以“怪”出名了。
學習牛頓天體力學,又讓趙伊君迷上了浩瀚的星空。每逢天氣晴朗的夜晚,他做完作業(yè),就會跑到屋外觀察星星,學著物理學家那樣進行天體觀測。沒有天文望遠鏡,他就自己動手在后山砍幾根竹節(jié),綁個三腳架,做一個竹制的望遠鏡模型。盡管這個望遠鏡既不能放大,也不能拉寬,朝天上望什么也看不到,但趙伊君卻從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。
蘇聯(lián)專家引路導航
1953年為適應國家即將開始的大規(guī)模工業(yè)化建設對科技人才的迫切需要,全國高校理工科大部分系所1950年入學的學生提前一年畢業(yè)。結(jié)束了北京大學物理系學業(yè)的趙伊君被分配到剛剛成立的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,編入海軍工程系二科的艦炮射擊指揮儀與光學儀器教授會,擔任助教。
軍事工程學院是在蘇聯(lián)援助下建立的新中國第一所綜合性高等軍事工程技術院校。建院之初,師資嚴重缺乏。陳賡院長指示:來院工作的蘇聯(lián)專家的主要任務不是給學員上課,而是培養(yǎng)青年教員,幫助建立專業(yè),形成“專家教教員,教員教學員”的模式。1956年8月,蘇聯(lián)艦炮射擊指揮儀設計專家雅·謝·鮑里新柯來到海軍工程系,指導艦炮射擊指揮儀與光學儀器教授會的業(yè)務工作,還負責輔導趙伊君。鑒于當時中蘇關系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重大變化,趙伊君和這位蘇聯(lián)專家之間接觸并不密切,但這位矮胖子上校專家的關鍵性指導,卻把趙伊君引上了國防科研的大道。
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的基礎課學習后,鮑里新柯有一天來到趙伊君的辦公室,直截了當?shù)卣f:“從今天開始,你要增加一個新的學習任務,按照克雷洛夫海軍工程學院學員的要求,完成一個畢業(yè)設計。”
接著,他向趙伊君口述了一個畢業(yè)設計題目:“艦艇搶灘登陸時,為支援換乘及搶占灘頭陣地,需在離岸一定距離處,利用艦上炮火支援。在此過程中,艦上所需光學儀器該是什么?根據(jù)這個戰(zhàn)斗情景,搞一個設計。”出完題目,雅·謝·鮑里新柯沒有與趙伊君作太多交流,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這個題目讓趙伊君耳目一新。從開始讀書到現(xiàn)在,他從來沒有碰見過這樣的老師、這樣的考題。
趙伊君在學術領域是一個不怕挑戰(zhàn),并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人。他一步步琢磨題目,發(fā)現(xiàn)要做好這個畢業(yè)設計,首先必須了解這場戰(zhàn)斗的作戰(zhàn)使命是什么?當時敵我勢態(tài)怎么樣?勢態(tài)距離有多遠?時下的大氣傳輸情況又如何?等等。只有把這些作戰(zhàn)場景描述、設計清楚了,艦上所需要的光學儀器的構(gòu)造、參數(shù)以及圖紙等才能設計出來。
憑著見新的就學、見難就攻的個性和刻苦鉆研的韌勁以及扎實的基礎知識,趙伊君在鮑里新柯規(guī)定的時間內(nèi),高水平地完成了自己的畢業(yè)設計。畢業(yè)設計在蘇聯(lián)海軍院校難度大,要求高。據(jù)《哈軍工傳》記載,1957年5月,哈軍工參觀團考察蘇聯(lián)軍事院校,劉居英、慈云桂和柳克俊去了列寧格勒,訪問了著名的克雷洛夫海軍工程學院、庫茲涅佐夫海軍學院等海軍院校后,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們的畢業(yè)設計所吸引。趙伊君的畢業(yè)設計能讓蘇聯(lián)專家說出“很好”兩個字來,是十分不易的。
趙伊君事后品出味來:蘇聯(lián)專家出這么一道題的目的,就是訓練他的戰(zhàn)場感知意識,至于他能不能完成、完成得好不好,并沒有抱太大希望。
談起這件事,趙伊君感慨萬分。他說:“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道考題,我要永遠感謝這個蘇聯(lián)專家,是他讓我懂得了搞武器裝備的科研設計與傳統(tǒng)學院式的科學研究有什么重大區(qū)別。地方單位做科研,可以出于自由愛好,進行自由探索,甚至可以為科學而科學;武器裝備是要打仗的,國防科研必須要貼近軍事需求,具備真槍真刀作戰(zhàn)的場景意識,部隊的需要,戰(zhàn)場的需要,才是你技術創(chuàng)新的真正驅(qū)動力。”從此,“需求牽引+技術推進”這一國防科研的基本法則,在趙伊君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,成為他從事國防科研的指路航標。
囚室里的科研
20世紀60年代初,我國為了打破超級大國的核訛詐,決定進行原子彈研制和試驗。根據(jù)國防科委的指示,軍事工程學院參與了原子彈試驗的效應測試分析任務,學校將其中的光輻射測試分析任務交給了新調(diào)入原子工程系的趙伊君。
趙伊君領受國家任務后,與同事一起從研究核爆炸光輻射理論入手,探討了核火球中高溫、高壓氣體的發(fā)光過程,基于強爆炸時空氣中氧、氮分子反應動力學,定量描述了最小照度現(xiàn)象,補充了核爆炸的點爆炸理論,解決了利用光輻射的當量速報問題。他們還研制出“核爆炸光輻射最小照度到來時間測試儀”等3種光輻射測試設備,于1964年、1965年參加了我國第一、第二次核試驗,均獲得有價值的測量結(jié)果,為科學家們在第一時間分析得出“肯定是核爆”的結(jié)論提供了依據(jù)。
1968年底,趙伊君的核爆炸光輻射測試分析工作進入到新階段,開始轉(zhuǎn)向火球物理基礎理論研究。他已經(jīng)推導出了核爆炸沖擊波前后物理量的表達式,但還有部分數(shù)據(jù)需要通過實驗提供,但這些實驗數(shù)據(jù)限于條件不易取得,成為開展深入研究的理論難題。正在這個時刻,他受到錢學森先生物理力學思想的啟發(fā),開始考慮運用物理力學這一新興邊緣學科研究火球物理問題。然而,在那個是非顛倒的特殊歲月,他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起潛伏特務集團案中,戴上了一頂“特務”的帽子,遭到隔離審查。
那是一段非人的日子。一間窗戶上蒙著厚棉被透不過一絲光線,面積不夠10平方米的囚室?guī)缀跏冠w伊君與世隔絕。無休止的嚴酷審訊、饑餓陷阱、人格侮辱、肉體折磨,讓他失去了往日的清醒和理性。但無論怎樣,一個信念是堅不可摧的,那就是,“我不是特務,必須要活著出去,總有一天能夠還原歷史的真相”。
把問題想透徹了,趙伊君一陣輕松。他決定拋開一切思想包袱,在應付審訊外,潛心鉆研自己的火球物理基礎理論,過一種能夠自我愉悅的“囚徒”生活。
思路清晰了,趙伊君立即著手鉆研如何借助群論數(shù)學方法,編制研究火球原子分子物理結(jié)構(gòu)的計算程序。囚室里沒有桌子和床,地板上只有一張褥子,每天只送兩個窩頭和一杯水,趙伊君就盤腿坐在地板上,趴著身子用寫交代材料的紙張,憑著記憶推演有關的定理和公式。
讓他感到一絲慰籍的是,看管人員中有兩個原子工程系的學員,有時會趁機偷偷和他聊上兩句。學員們關心的問題很多,“現(xiàn)在停課了,為了適應畢業(yè)后的工作應該補習哪些課程?”“以后要去工作的基地是個什么樣的單位?”……對于他們的問題,趙伊君總是耐心地解答。每當這個時候,趙伊君的心情最為舒暢。因為從學員的眼神中,他看到對知識的崇拜,對老師的尊敬,看到了人心向背,也看到了中國的希望和自己的光明,無形中增添了在困境中把科學研究堅持搞下去的信心和力量。時間久了,這些學員也大體知道他每天在畫畫寫寫些什么。內(nèi)心佩服的同時,有時也行個方便,悄悄給他多遞幾張稿紙。
8個月后,“潛伏特務”的罪名不攻自破,趙伊君重獲自由。他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用整整一個月時間,把囚室里用群論方法編制研究火球原子分子物理結(jié)構(gòu)計算程序的思考成果整理出來,寫了滿滿三個筆記本。這些成果為他從事原子分子物理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
鑄就大國利劍
20世紀70年代,隨著中國核試驗方式由大氣層轉(zhuǎn)入地下,趙伊君所在的光輻射測試專業(yè)前途暗淡,研究方向面臨再一次調(diào)整。趙伊君已經(jīng)數(shù)不清這是第多少次調(diào)整方向了,自從進入軍事工程學院與國防科技事業(yè)結(jié)緣以來,他一開始搞海軍炮光學儀器教學,不久轉(zhuǎn)向海軍炮射擊指揮儀,繼而參與電子模擬計算機的研制,后來又從事核試驗光輻射測試分析,每一次都是跨學科的大轉(zhuǎn)行。在趙伊君看來,頻繁的轉(zhuǎn)行是一般科技工作者忌諱的,但對國防科技工作者來講,則是不可避免的。因為軍事技術發(fā)展迅猛,國防科技工作者必須與時俱進,樹立緊跟前沿的意識,做好隨時把自己熟悉的東西扔掉,重新起步學習新知識的思想準備,所以他能夠平靜面對并憑著厚實的基礎理論和融會貫通的能力,游刃有余地進行一次又一次不自由的轉(zhuǎn)行。
趙伊君和同事們討論新的研究方向時,把目光瞄準了強激光技術。這不僅是因為激光與核爆炸光輻射都是強光,還在于強激光技術在國防科技領域日益顯示出廣闊的應用前景。認準了這一目標,趙伊君在強激光技術領域一干就是40余年。
在“文革”動蕩的歲月中,趙伊君和同事們多方收集激光研究的前沿動態(tài),四處購置設備,自己動手搞加工、做試驗,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。他從擅長的理論入手探索激光破壞機理,在看不到新文獻的情況下,在國內(nèi)首次提出固體層裂破壞理論,并編制出相應的計算程序,在這一領域做出了開創(chuàng)性成果。他和同事們還參與到640-3國家任務。
20世紀80年代初,趙伊君吸取640-3工程下馬的教訓,從我國國情出發(fā),綜合大量國際科技信息,獨辟蹊徑,大膽提出了我國重啟高能激光研究的新設想。經(jīng)過多次驗證,這一設想獲得肯定,成為我國再次啟動激光工程研究的起點,隨后確定以國防科技大學為主體抓總,趙伊君任組長。
從此,趙伊君成為這一研究團隊的靈魂,創(chuàng)造了由高等院校抓總做工程,將全國多個不同隸屬關系、具備強勁科研實力的單位捆在一起,一干就是30年的奇跡。他們經(jīng)過概念研究——單元技術攻關——系統(tǒng)集成——大型綜合試驗,在新世紀來臨之際獲得了重要成果。趙伊君還提出了研制高技術裝置的樣機發(fā)展戰(zhàn)略,獲得總裝備部領導的采納,對推動我國新概念尖端技術及其應用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
歷經(jīng)多年的耕耘奮斗,趙伊君開創(chuàng)的激光事業(yè)進入了輝煌時期,他個人也迎來了收獲季節(jié)。1997年,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;2008年,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;2010年,獲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。
踏遍青山人未老。講課、帶學生、做咨詢、開專家組會議、組織大型試驗……年逾八旬的趙伊君不知老之將至,仍不懈地忙碌著、思索著,宛如一匹永遠不知疲倦的老馬,在國防科技的廣闊天地奮蹄馳騁,永遠向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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